美人灯(美人灯笼铺)


继奥雷里亚诺破解羊皮卷之后,又见识了一本与人物宿命紧密相关的书——《红楼梦》。还是那个问题,倘若真有命书存在,而你又恰好得到自己的那本,那么你会看吗?

某朋友十八岁生日时与众人在大街闲逛,路边遇一算命先生,其中一人出钱让朋友去算,还念念有词,讲生日当天或许更准。朋友抱着玩儿的心态便去一试,对方依据大概是《易经》,终了写了四句诗,原文不记得,只知道挺押韵,大意好像是说朋友颇重情义,帮别人从不在乎金钱,但最后只是落了个好名声而已,又好似最后连好名声都没落到,记不清楚。这是多年前的事,朋友听了也就呵呵一笑,但现在看来,却好似有那么几分意思,好像确实是这样发生的,想来着实离谱。

写出的四句诗叫做谶文,并且谶的含义极其浅显,但在当时却也拆不破,更不相信,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了。再者,那位算命先生还说朋友的根扎在东北的桃园,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正常,但后来也有人说东北较寒冷,桃树不开花,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朋友猜不透,也不愿猜,他说有则有,无则无。

宝玉梦游幻境的时候曾看到十二钗的判词,但他不知那是何物,更不知道判词后面隐藏的人物的命运,再者说,即使他猜到了结果又能怎样呢,还能挥笔改了不成。这些判词存放于薄命司,这也奠定了这些人命运的基本色,大抵是这样。

再看判词,还是极可怜香菱和迎春。尤其是香菱,真是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三岁被拐之后,日子一落千丈,为奴为妾,最后还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没有刻意地感伤,而是乐观努力的寻求生存的希望,她越是乐观向上,越是让人心疼。在香菱小的时候,甄士隐就遇见过跛脚道人,当时道人还念叨佳节元宵后,烟消火散时,倘若这是谶文,那么意思很明显,但作为当事人的甄士隐却不能够明白意思,或许这也正是有趣之处。

迎春,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本是侯门千金小姐,最后却落得了这个结果,真正让人不得不怜惜。孙绍祖娶迎春的时候给了贾赦五千两白银,也就相当于是买走了迎春,再看当时贾赦八百两买了一个妾,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性质。贾家本对孙家有恩,而孙绍祖得势之后便开始猖狂起来,不念恩情,真中山狼也。

我私以为所谓爽文就是让观众产生意淫产生爽感,好比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村花,穷秀才遇上了名门小姐,再者穷鬼的发家历程,豪门的日渐颓丧等等。《红楼梦》写的就是富家衰败的故事,但这应该不属于爽文范畴,毕竟观众并没有为贾府的衰败而拍手叫好,再者故事的主线故事也并非直接写贾府的衰败,而贾府真正衰败的原因,我觉得也不能完全归结于拔灰与养小叔子,毕竟皇权无上。

书的开篇有《好了歌》,还有甄士隐作的《好了歌注》,这两首词包揽了整部书的内核,尤其是注,读来很是恐怖,不禁让人后背发凉,尤其是那句‘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和‘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也就是说,后面的东西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从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就像现在说的人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无疑,这两句话让人不得不生起对世界的敬畏。择膏粱,最简单暴力的就是将它当作挑食来理解,今天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真到了明天却又不知怎样吃食,所以最好的过活就是当下,此时此刻,除了当下,一切皆虚无。

或许是因为作者担心判词说得不够完全的缘故,后面还特意安排宝玉听了《红楼梦》的曲子,曲中对人物命运进一步做了补充,使得更加完善,以至于面对高鹗笔下的湘云的结局安排,我甚是意难平,明明是‘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但最后怎能就来了一个沦为官妓,湘云这样的女孩做官妓,高鹗也是真的敢想。这也引出了我的一个疑问,关于《红楼梦》的结尾,历来存在多种版本,为何官方便要将高鹗的续书与原书放在一起来说,至于原版红楼,少了就是少了,说少了就好,却偏要找出一个版本来续上,真是无趣。

本没打算要写宝钗、黛玉、湘云,尤其是宝钗湘云,算是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物,不是不想写,而是不敢写,人物过于立体鲜明,不斟酌是写不好的,更不必说慌里慌张地总结。但再一想,好像也需要写些什么,毕竟是第一遍的认识,或许等第二次第三次再看的时候,想法会变也不敢说,那时再拿出对比,也未尝不是趣事。

黛玉,六七岁时进贾府,与小戏骨红楼梦中的那个女孩的年纪还是比较相仿,看着不算太违和。虽然黛玉幼年丧母,再又丧父,但真讲起来,她并不算是可怜,自小出生在大家庭,后来进贾府又有姥姥贾母的疼爱,毕竟还有舅舅什么的一大串亲戚在,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完全没问题,也不需要劳作。倘若与平民百姓对比,那她简直是神仙的生活;与刑岫烟比,她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明珠,人人都关注着她;与湘云比她也不弱,毕竟湘云在家还受到叔叔的约束,还需要自己做活,零花钱也不够用,再者湘云更是无父无母;或许宝钗比她稍强一些,毕竟还有母亲与哥哥,但薛蟠又是个浪子,宝钗需要照顾着家,也是极不顺意;所以,我始终不认为黛玉有什么可怜,更不理解她那一副尖酸刻薄,比她不幸的人多的多了,但也不似她一般模样。

黛玉前期怼人极猛,人送外号林怼怼,比如那句‘是单我一个人有,还是其他人都有’,比如‘我来的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等。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我竟不觉开心,发笑,甚至想象如果是我,估计能早把她气死了。前期的黛玉极其矫情与尖酸刻薄,但后面有变化,变得稳了许多,起码不会再莫名的发脾气,应该是在宝钗劝她不要看那些杂书乱了性情之后。

宝钗,之前好像多少有说过,反正第一遍看来她是绝对完美的形象,至于心机什么的我是一点点都没有看出来,起码要拿出证据,但书中根本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她是两面三刀阴险狡诈的人。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就光这两句就已经是极智慧的人物了,更不必说她对众人的帮助及识大体照顾大众。

看书中对这个人物找出的过错之处莫过于偷听小红说话、金钏死后宝钗安慰王夫人的话、尤二姐死后宝钗的反应,基本就是这三个地方,但这样的猜测不成立,人之常情,根本说明不了这个人物的小心思。宝钗蘅芜苑房间的布置我极其喜欢,足够简单实用,我私以为如此布置房间的人,是绝对磊落的存在,因为够真实,不装饰,不做作。再者宝钗完全是姐姐母亲式的存在,能助众生,做事极周全,想事面面俱到,根本找不出瑕疵。

有几个场景比较有意思,一个是在贾母在上面坐着,众姐妹拿着小板凳绕着贾母在地上坐得整整齐齐,一群孩子拿着小板凳,这画面真是太过可爱;薛蟠外出做生意回来的时候给母亲和妹妹买了很多礼物,宝钗对礼物没有兴趣,却发现在箱底有一个薛蟠的泥偶,宝钗看看泥偶,又看看哥哥,笑了起来,说还真有点像;贾琏追打王熙凤到贾母跟前的时候,众姑娘也都在,这时候李纨给众姑娘使了个眼色,众姑娘都跟着李纨出去了,无疑,李纨就是幼儿园园长,而众姑娘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可爱极,平日里也大都是跟在李纨的屁股后面,就像是一群小鸭子跟在大鸭子的后面一样,又或者像是什么偃师类。

湘云,更不必说,全书最有趣的人物,虽命运也很不幸,但对待生活的态度却是与黛玉正好在两个面。叔叔接她回家的时候,她偷偷告诉宝玉说一定要提醒贾母去接她来,一定不要忘了,这话扎心;湘云再来的时候天气已热,但还是穿着很厚的衣服,说是叔叔安排这样穿的,不排除大家族的穿衣风格,但也不排除没有父母照顾的体贴;湘云在自己家还需要做活,常常做到后半夜,这都是湘云的苦痛。

在贾府,湘云玩得很嗨,穿宝玉的衣服骗婆子;与黛玉生气的时候,宝玉去劝,两人都把宝玉骂了一顿,结果还把宝玉搞郁闷了,而湘云却气呼呼地跑到贾母床上躺着,这场景很绝;吃鹿肉的时候,湘云喊宝琴说,傻子,快来尝尝;黛玉说,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说,就你假清高,我最讨厌了,这叫真名士自风流;发现不认识的当票时,偷偷的拿出来给宝钗和黛玉一起认;得知刑岫烟困窘时,要去骂迎春和婆子;吃多了酒,醉眠芍药花下;

红楼梦中最美的三个画面,一个时宝钗逐蝶,一个宝玉带宝琴雪中折梅,一个湘云醉眠花丛。

陆续四五天写出这些,加上摘抄的判词诗句等,都已近万字,也算是对第一遍红楼画个句号,待下次再看,或许又有不一样的认识。时间是一定的,顾此失彼,而现在正逐渐失去的,就是文字。以此。

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美人灯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香菱小时候)

玉在奁lian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宝玉西江月)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涂毒了!”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

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棉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到此岂有惜命者哉。

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

红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宝钗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馀,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没顿饭时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

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麂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臂、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

湘云笑道:“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

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

唬的贾琏酒都醒了。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

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

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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