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神话(西西弗神话最后一句)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很热，没有添加任何问题描述，浏览量就突破了670万，并收到了6700多篇回答。

那就是“既然人都会死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高赞答案，是一名罕见病患者。他患的病，叫大疱性表皮松解症，皮肤极易破损、溃烂，形成脓疱血疱，然后再愈合粘连。在一次又一次的破损、溃烂、愈合当中，很多重症患者的身体组织就连为了一体——膝盖皮肤溃烂得无法走路；双手皮肤的破损黏连导致手掌挛缩为一个拳头；食道粘膜的破损导致食道狭窄只能吞食流质……而因为皮肤长期反复溃烂，导致这种疾病的患者患皮肤癌的概率大大增加。

即便生命已经如此艰难，这个群体里的病友们也没有人寻死。答主说：“哪怕生活如此艰难，哪怕人生如此无望，哪怕病痛如此煎熬，但大家都在拼了命地要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1、宿命的猎物，西西弗斯和俄狄浦斯

读过希腊神话的人，都知道西西弗斯（Sisyphus）和俄狄浦斯（Oedipus）。二人作为希腊神话中典型的悲剧人物为世人所知。

《荷马史诗》里说，西西弗斯是世间最足智多谋的人，他本是科林斯的国王。因为泄露了宙斯的秘密，被宙斯派出的死神押往地狱。可是西西弗斯用自己的机智，设计绑架了死神，使得人间不再有人死去，一直到死神被救出，西西弗斯才被打入冥界。进入冥界之前，西西弗斯嘱咐自己的妻子不要埋葬他的尸身，然后他和冥后说：“一个没有被埋葬的人，是不配待在冥界的。”并以此请求三天的时间处理自己的后事。回到人间之后，西西弗斯就赖着不走了。他的行为触怒了众神，于是众神使者赫尔墨斯把西西弗斯抓进了地狱。众神为了惩罚他，在那里准备了一块巨石，让他每天把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然后看着巨石滚下山脚，接着再把巨石推上高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因为众神觉得，这种永无止境的无用功，就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推石上山，成为了西西弗斯的宿命。

1549年，提香《西西弗斯》

俄狄浦斯是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中的人物。他的父亲忒拜城国王，被下了"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诅咒，为了逃避命运，父亲将刚出生的他遗弃到喀泰戎的荒山中，想让他自生自灭。可是这个婴儿被一个牧羊人救下了，取名为俄狄浦斯。俄狄浦斯随着牧羊人来到了邻国，并成为了国王的养子，国王和王后待他视如己出。然而成年后的俄狄浦斯，却从德尔菲(Delphi)神殿的神谕中得知，他会弑父娶母。并不知晓自己真正身世的俄狄浦斯，为了避免神谕成真，选择了逃离，来到了忒拜城。然而在前往忒拜城的路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掉了自己的生父。又解开了斯芬克斯的谜语，成为了忒拜城新的国王，赢取了王后，也就是他的生母，并生下了两个孩子。

后来，得知真相的俄狄浦斯羞愤难当，无法原谅自己并刺瞎了自己的双眼，选择了自我流放。

一个明知自己的宿命，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宿命，在注定的徒劳和失败的轮回中日复一日；一个为了逃避宿命，却反而落入宿命的陷阱，应验了“弑父娶母”的神谕。他们就像两只飞蛾，落入了宿命编织的蛛网，不论如何挣扎，都躲不过献祭的结局。

他们的故事，浓缩了人类最极致的痛苦；他们，都是臣服于宿命之下，悲剧的化身。

也许，我们觉得古希腊离我们太遥远，这些人物只存在于传说里。但是，任何一个故事能够穿越时间的壁垒流传至今，都必然有其现世的意义。

你是否也听过，这个关于放羊娃的故事？

有个人问放羊娃：“你放羊是为了什么呀？”

放羊娃说：“为了卖钱。”

那个人继续问：“那有钱了之后呢？”

放羊娃说：“娶媳妇。”

“娶媳妇之后呢？”

“生孩子。”

“孩子长大之后呢？”

“接着放羊。”

许多年前，我们拿这个故事当笑料；许多年后，我们笑不出来了，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个“放羊娃”，身处在无限循环的人生中。

每天早晨，在闹铃声中昏昏沉沉地醒来，洗漱挤地铁挤公交，在车上急急忙忙地吃完一顿早餐，踩着点打卡，然后开启一天的工作，十一点开始想中午吃什么，四点开始想晚上吃什么。然后就是加班、下班，错过高峰点打车回家，手机刷到一两点，洗洗睡觉。第二天再昏昏沉沉地醒来……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后在某个深夜突然问自己：“我这样过日子和流水线的工人有什么区别？日日敲PPT的白领，就比二三十年前日日纺纱织线的纺织女工更高级吗？”

或者，惊恐于自己一年更老于一年的岁数，绝望地做着一眼就能看到退休的工作……痛苦于自己奋斗半生，也只是为了孩子能够读个好学校，出来找份好工作，再过上这样年复一年的日子。

就像西西弗一样，推石上山、巨石滚落、再一次推石上山……

如果你也曾这样质疑过自己的人生。

那么，你已经触碰到荒诞了。

生命终会逝去，你的一切都是历史里的一粒尘埃，时间会抹掉你留下的所有。我们每个人，都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就从西西弗的故事里，解读出了人生的意义。

他觉得西西弗是个英雄，是一名“荒诞英雄”，是在明知“虚无是唯一现实，人生毫无意义！”的情况下，仍旧还人生以轻蔑的英雄。

2、阿尔贝·加缪和他的“荒诞论”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年）

本书的作者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是法国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是存在主义文学大师，也是“荒诞哲学”的代表人物，更是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之一。

1957年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在获奖辞中说：“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和道德家，通过一个存在主义者对世界荒诞性的透视，形象地体现了现代人的道德良知，戏剧性地表现了自由、正义和死亡等有关人类存在的最基本的问题。”

加缪的一生，算不上幸福。

在他一岁的时候，父亲就战死了，母亲带着他投奔了外祖母家，靠着做佣人抚养加缪。读书后，加缪患上了肺结核，不得不放弃他挚爱的足球。这次生病的经历，让他感受到了命运对人类的不公。后来，也是因为肺结核，他未能参加大学任教资格的考试。

他的一生，也随着欧洲错综复杂的局势颠沛流离。他加入过法国共产党，又因对党政的意见而被开除党籍。他带着妻子来到巴黎做编辑，又因为希特勒军队的入侵，巴黎沦陷，不得不带着妻子逃往阿尔及利亚。1951年，又因为发表了哲学论文《反抗者》而被左派知识分子阵营攻击。最后在1960年，加缪搭着朋友的顺风车从普罗旺斯前往巴黎，却在途中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年仅47岁。

好在，他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并没有被埋没。

加缪1935年开始从事戏剧活动，他的一生先后创作了《反与正》、《鼠疫》、《局外人》、《堕落》、《反抗者》等等作品。

而“荒诞”则是他全部文学作品和哲学随笔中，强调的最重要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也是20世界文学和哲学中非常重要的关键词之一。他的成名作《局外人》、剧本《卡里古拉》以及这本《西西弗神话》，被合称为“荒诞三部曲”。

对于“荒诞”的解释，加缪说：“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这是人们可以明确说出的表述。但是，荒诞是这一不合理性与人的心灵深处所呼唤的对理性的强烈要求的对立。”他觉得，面对机械重复的人生，人会发出“我为什么要这样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哪？”的质疑，然而人却偏偏很难选择以其它方式生活，这种感受，就是荒诞的。

3、生命终归死亡，人生毫无意义

即便是在盛年时期写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米兰昆德拉，也在85岁高龄的时候，写出了人生的收官之作《庆祝无意义》，全书论述的核心，就是“无意义”。

对于“意义”的思考，仿佛是每个文学家的“宿命”。

加缪觉得哲学的根本问题，就是人生是否值得。而真正严肃的哲学命题，那就是“自杀”。

时间无限，生命有涯，当人们厌倦了机械的生活，就会开启新的意识活动，加缪称之为“最终的觉醒”。而这场意识活动，只有两个后果，那就是自杀或复萌故态。

一个人如果选择用自杀来终结自己的生命，那就是承认了生活的可笑，承认了活在世上缺乏深刻的理由，承认了生命本就是一场荒诞，而ta毫无必要继续承受这场荒诞的苦难。

而大多数人，选择了另一条路。但是在另一条路里，又会遇见新的荒诞。

“等我混出个样儿来就好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们把希望寄托于未来，我们在人生的时间轴里，给自己找了个位置。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时间轴的终点，那就是死亡。对未来的希望让我们期盼明天，对死亡的抗拒又让我们拒绝明天，这就是荒诞。普通人在遇到荒诞之前，生活还有目的，还能思虑未来。但当碰到荒诞之后，一切就跟着动摇了。

时间是荒诞的，世界是荒诞的，人是荒诞的，连死亡都是荒诞的。

人与世界的碰撞构成了荒诞，虚无才是唯一的现实，这个世界是那么的不可理喻。

直面荒诞，有的人选择了生理的自杀。而有的人则选择了哲学的自杀——他们把人生的希望和对生命的解释权交给了上帝。

而还有一部分人，既拒绝自杀，又拒绝信仰上帝。那他们又该如何生活在荒诞中？

加缪说：“荒诞被承认之时起，就是一种激情，最撕肝裂胆的激情。”

加缪又说：“顺应火热的激情，这最容易同时又最难。”

加缪认为，人生正因为没有意义，才更值得一过。

生而为人，要反抗着过。接受荒诞，与荒诞共存，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反抗贯穿人生的始末，恢复了生存的伟大。我们拥有思想的自由，我们拥有行动的自由，我们可以为生命的过程赋予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由。

既然人没有未来，那么就要着眼现在。就像他在《鼠疫》里说的：“对未来的慷慨，就是把所有的一切交给现在。”

荒诞剥夺了我们选择终点的权力，但同时也给了我们选择过程的权力。

4、观察世界，认清荒诞，认真生活

歌德说：“我的地盘，就是我的时间。”加缪称这句话为“荒诞的警语”。再确认人生有限，而终点注定的情况下，那些富有荒诞精神，又有勇气反抗荒诞的人，就显得那么令人钦佩。

加缪描述了四种反抗荒诞的人。

第一种：唐璜主义。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为生而生，一种为爱而生，唐璜就是第二种人，他选择将生命付与感知。

餍足、敷衍、追求欢乐的数量、不拘泥于道德，唐璜逆天行事游戏人生，但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惩罚”。他看得明白“人越爱，荒诞就越牢固”，但同时他也选择了“不停地去爱”，怀揣激情去爱他每一个情人。

在生命的荒诞面前，唐璜清醒又放纵。今世生活让他心满意足，失去了就比什么都糟糕。加缪怼他的评价是——这个疯子才是个大智者。

因为，终局无足挂齿。

第二种：演员。

既然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不尝试更多的过程呢？

这就是加缪描述的第二种人，用戏剧体验各种人生的人，他们选择将生命付与智力。

他们深入所有生活，感受生活的多样性。演员就像是时间的旅行者，在方寸舞台上，成百上千次地，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完成独一无二的完整命运。

他们谁也不是，他们又化为许多人。他们用自己的人生，演绎了千百种人生。

第三种：征服者。

“一个人沉默多于讲话，必成为一个强人。”加缪这样评价第三种人，他们选择将生命付与行动。

他们沉默地行动着，在生活中克服自我，成为自己的神，即便死亡终将来临，也毫不妥协。

他们清醒的明白静观和行动之间，没有中间道路可走。静观不能给予自己一切，行动本身却也是徒劳无益的，但他们仍旧站在了斗争的一边，选择毫无意义的荒诞努力。

他们就是罗曼·罗兰口中的真正的英雄主义——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他们就是自己的神，拥有惊人伟大的精神。

加缪称他们为“无国之君”。

第四种：创作者。

这是加缪觉得，最荒诞的一种人。

他们受一种深刻而一贯的思想所鼓舞，在荒诞中拥有着形而上的快乐。就像尼采说的：“艺术，唯独艺术，我们有了艺术，就根本不必因真理而死了。”

创作，就是活两次。艺术作品既标志一种经验的死亡，也表明这种经验的繁衍。艺术作品，可以使经验走出自身，至于别人面前，指明人人都踏上的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他们以最清醒的状态创作作品，但在创作中又舍弃了自我，使得他们的思想却在作品中不显山露水，从而创造出一个笔下的世界。

但这穷尽智慧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死亡是唯一注定的命运。

这种西西弗一般注定的徒劳，浓缩了一种令人悲悯的激情。

5、何必清醒的绝望？不如激情的反抗，像西西弗一样做一个荒谬的英雄。

“征服或游戏、数不胜数的爱情、荒诞的反抗，这些全是人在一场明知必败的战役中，向自己的尊严表示的敬意。”加缪在书中写到。

诸神也许觉得，最可怕的惩罚，莫过于无用又无望的劳作。我们在神话里，看到一幅绷紧的躯体，全力推动着巨石滚动上山，无数次重复同样动作的西西弗……

但加缪看到的，却是掌握命运的，满心无声喜悦的西西弗。

他的幸福来自于他的清醒，和俄狄浦斯不同，俄狄浦斯在顺应命运的时候是不自知的，自从知晓自己命运的那一刻起，他的悲剧就开始了。在他的反抗里，他以为自己可以战胜命运，以为自己可以创造未来，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掌控，这种挫败感让他痛苦，注定的结局让他绝望。

而西西弗不同，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的终点，也知道反抗无用。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岁月自己做主。没有希望，不代表绝望。绝对清醒的理性，也带来绝对震撼的勇气。既然逃避无用，那就正面迎上去！

带着微笑，带着蔑视，带着对诸神的睥睨，迎上去！

在脚下，在手中，在轻轻昂起的颌角上，西西弗才是掌控者。

加缪赞颂这种勇气，歌颂这种让人心碎的激情。在加缪眼里，西西弗才是真正荒谬的英雄。

“……它告诫人们一切都还没有，也从没有被穷尽过”，这句话掷地有声。当你清醒地、自觉地认识到了生命的终点和悲剧的内核，你就拥有了无限的力量，你就能在这疯狂又有限的人间，超越一切。

幸福和荒诞是同一片大地的孪生子，两者不可分割。

荒诞始终存在，贯穿人生始终。我们没必要和荒诞撇清关系，也不必急于否认荒诞，消除荒诞。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加缪相信西西弗一定是幸福的，因为“推石上山这场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我们，应该想象一下幸福的西西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