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吃饭谢客词(葬礼吃饭答谢宴词)


丧事吃饭谢客词

昨夜我又梦见故乡了。

山坡上苞谷苗已有半人高,风从河谷卷上来,玉米叶子挤挤挨挨地,沙沙作响。夕阳金黄,母亲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她还是三十几岁,梳着发髻,一边笑眯眯看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小伙伴们全是八九岁的模样,我在院子里四处找他们,却已经五十岁了,头发花白,边走边咳嗽。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沿着院子前一排落叶桉一直找到门前的小溪前,溪水哗哗哗。笑声在村子里荡漾,可到处都不见小伙伴们的身影。我步履艰难,每一步都走得好累。这时我听见母亲在院子里低声叫我,不管我怎么答应,她都没有听见,顾自喊着,越走越远,声音里满含焦急。

然后我看见了院子后边的小山,一片绯红的晚霞罩住山顶,树林那么葱茏,那么朦胧,隐约传来几声黄牛晚归的哞叫,还有婶娘们催促小伙伴回家的喊叫,我撒腿向家中跑去,一跤跌在地上……等我爬起来,母亲、小伙伴们、老水牛、绯红的晚霞、村庄一起消失了。

母亲已经死去三十二年了。

醒来后我就决定马上回故乡去。那个四川东北叫巴中的地方,我已经离开它三十二年,也失去联系三十二年。昨天以前,我还一直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去了。昨天下午拿到化验报告,诊断书上说我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也就是说,癌变的细胞像一朵邪恶的罂粟花在我身体内恣肆盛开,医院建议保守治疗,我听得出慈祥老医生话里的潜台词,治疗对于我,已经毫无意义。

凌晨五点多钟,天还没有大亮,我再也睡不着。窗外早已车声人声交织。要在以往,我也会匆匆起床,洗漱后出门。现在,这些都离我很遥远。三十多年来,我象一只迷失方向的鸟儿,在广袤的中国大地四处飘荡,没有哪个地方能待上五年。我换了至少二十种工作,能熟练说出不下十种方言,唯独忘记了故乡的话。

想起昨夜的梦,想起梦中母亲巴中方言急切的喊叫声,我决定回故乡去。虽然,除了那个叫巴中通江的地方,遥远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楼下开网吧的小山东嘴上经常挂着一句话:人生如茶,终入杯具。一句网络语言,想想还有些道理。戴老花镜的男医生委婉地告诉我,要我好好享受生活。我明白他其实是想说,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般癌症晚期,医生都会告诉病人家属,还有六个月时间,就是这个也打不了保证。我没有亲属,化验单是自己拿的,医生不好明说。不过,真有六个月时间的话,现在交通便捷,足以让我找到故乡。对于病痛,其实我并不怎么悲伤,幻想着病毒正一个个吞噬着肌体细胞,我甚至有一丝罪恶的窃喜。五十多年来,我一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场意外,意外得我自己都感到滑稽。几个月后,不,或许几天过后,这一场意外,将被体内盛放的癌变细胞终止。我唯一希望,那时候,我能回到故乡,睡在山梁上有风吹拂的地方,能听见蛙鸣,看得见袅袅上升的炊烟。

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在网上查找故乡的信息。三十多年来,我从未向身边熟悉的人说起我的故乡,当然,从我不断变换的方言里,他们也想不到我来自哪里。通江,这个名字只是梦里被我反复念叨过。看着网上故乡美丽的风景图片,四通八达的高速路网,漂亮的农业园区,我有些怀疑,这真是我的故乡吗?无数个夜里,故乡大山总在身后追赶着我,与我十六岁离开那个夜晚一样。我在梦里不断奔跑,然后在大汗淋漓间匆促醒来。三十二年来,我有意无意忽略了对故乡的关注,包括对家乡亲人的漠视。没想到扑面而来的美丽山水,竟让我泪流满面。

第一次,在夜里,我为被自己一直弃如敝履的故乡,辗转难眠。

三十二年前那个焖热的夏夜,在母亲新垒砌的坟头前,我抽泣着烧完最后一沓纸钱,回到家里,用早就准备好的螺丝刀撬开父亲的木箱,从里边的铁匣子里拿了九十八元钱揣进裤兜。院子里,父亲正张罗着丧事后的谢客宴席。我走过热气腾腾的宴席,走到院子边的大桉树底下。天就要黑了,可我看不到客人们脸上的悲伤。父亲也是,衬衣扣得严严实实的,依旧象平时一样紧绷着脸,哥哥跑进跑出,忙得忘记了悲伤,妹妹呢,她还太小,母亲死后她似乎哭过一回,这会儿正跟几个邻居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要在往日,她早给父亲严厉地喝住了。父亲似乎没有看见她,他正和几个长辈小声商量着什么。父亲也没有看我。母亲死了,似乎谁也没有在意。我心里盛满难以遏抑的愤怒,胀得身体好像要爆炸,我狠狠地咬着牙,一口气冲到屋后的山梁上。

天已经黑了,我坐在依旧热气腾腾的大青石上向下望,远远望去,院子里有依稀的灯光微微闪烁,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除此之外,就是一阵接一阵的蛙鸣和蛐蛐叫。微笑温婉的母亲怎么就死了,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她是睡着了,那么安详,不管怎么大的喧闹都吵不醒她。我抽噎着,向西边望了一眼,母亲的新坟被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黑黝黝地,看不见。风过耳畔,似乎听见母亲若有若无的叹息。我用手背擦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母亲是真的永远离我而去了。我亲眼看见宝强叔他们给棺材掩上黄土。锣鼓声催,唢呐呜咽。整个下午,我跪在热气腾腾的山坡上怎么也不愿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来,擦掉眼角的泪珠,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那一年,我十六岁,读初二。四天前,因为家里缺少劳力,刚刚辍学回家,我下地干活的第三天,母亲永远离开了我。爷爷蹲在院子外的石墩上,点燃一颗叶子烟,话匣子不打自开。他也说不出什么,总说外爷家成分不好,是母亲拖累了父亲,要不父亲教书那么优秀,也不会一直只在村小当老师。他大口抽着叶子烟,很享受的样子。老远一股难闻的气味,我在他开口前就跑开了。我最不爱听爷爷说话,母亲却并不争辩,端一碗老鹰茶放在爷爷旁边的木凳上,然后微笑走开。母亲烧的茶可香了,她做的饭也最好吃,虽然家里穷,没有多少油腥,母亲总能换着花样让我们吃得香甜满嘴。村里的干部都愿意到我们家里来蹭饭,说吃了母亲做的饭,再回家吃自己婆娘煮的饭,简直就是吃猪食。听了称赞,母亲还是一脸沉静,端了菜放到桌上,也不说话,微笑走开。母亲多好的脾气啊,村子里的男人都说父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我觉得父亲并不珍惜,要不,他为什么还会对母亲大吼大叫!我记得很有几个晚上,我听见隔壁母亲低低的哭泣声。白日里我问母亲,她微笑着否认,说我听错了,那是刮过屋檐的夜风在呜咽。

在离开家最初的那几年,我一直都想不通,那么好脾气爱微笑的母亲,怎么会因为父亲的几句气话就寻了短见呢!

母亲是我联结故乡和亲人的纽带,小时候,每当夜晚降临,我总爱躺在母亲的怀里,听她讲那些凄美的神话传说,还有,听她哼唱好听的俚曲,听得我入迷。而这些歌曲,母亲在人前从来没唱过。十六岁那年,家里供不起我读书了,父亲让我辍学回家,帮母亲干活。第一次,母亲与父亲拌嘴了,毫不退让。几天后,母亲死了,我与故乡和亲人的联结纽带也断了。母亲下葬的当天夜里,我偷偷离开了家乡,从此,不愿再与它有任何瓜葛。

火车上,我断断续续回忆着故乡的点点滴滴,还有父亲,哥哥和妹妹的样子。小时候,哥哥总爱抢走我的木手枪,每一次,都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他才会极不情愿还给我,可过不了几天,他又偷偷抢走了。我也懒得再要,干脆重新做一把,可过不了几天又给他抢走了,他大,我打不过他,拿他没办法。可每次惹了事,受人欺负时哥哥总挡在前头,替我挨了不少打。妹妹还小,她总爱乱撕我心爱的小人书,这都是我想了很多办法从小伙伴那儿换回来的,是我的宝贝。终于有一次,妹妹撕了我刚刚换回来的一本小人书,我气狠了,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妹妹哭了,母亲也平生第一次打了我……父亲倒是没有打过我,在他手里读了五年书,我每期考试都是第一名,他也找不到打我的理由。父亲经常板着脸,让人见了心里发憷,除了上课,不管在家里还是路上,见了他,我会远远地避开他,就是同桌吃饭,我也不挨着他坐。

时间隔得太远,连回忆也沾染了太多的水汽。中午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哗哗啦啦响,车窗外马上织了一帘迷蒙的幕。这倒是和记忆里故乡的雨相似,那时候,我常常望着屋檐垂下的雨幕发呆,雨里的山,庄稼,都显得那么朦胧,神秘,连偶尔的鸟声也是湿漉漉的。一直忙碌不停的母亲,这时也得以空闲。她坐在门槛上做针线活,嘴里轻声哼着我听不清歌词的好听的歌。这时,我总坐到母亲旁边,雨声,母亲的哼唱,古旧的木门,屋檐下的雨幕,不小心卷进雨幕里的风,定格成记忆里一副抹不去的画。

手机就在雨声中滴滴响起来。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巴中,我赶忙摁下接听键,一个中年女声传过来。

二哥,是你吗,我是小妹,芙蓉。

我愣了一下,我还不能把记忆里梳着羊角小辫,爱哭鼻子的小妹与这个中年女声联系在一起。

二哥,你在听吗,我是芙蓉。这些年,你还好吗?

电话里,小妹小声抽泣着。

是我,芙蓉,我是二哥,我在火车上呢,我很好。

我努力学着小妹的家乡话,我自己都知道有多蹩脚。

小妹哭了又笑了:回来就好,你好久能到巴中,我去火车站接你,我们一家人。对了二哥,你侄儿都高二了,你还没有见过呢……小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

估计明天晚上到吧,外边下雨了,听不真切,到巴中境内了,我给你电话。

嗯!电话里小妹很响的鼻音。

挂了电话,外边的雨已小了,车窗上蒙了厚厚的雨雾,看不清闪过的景物。腹部的疼痛又准时开始了折腾,我用手压着腹部,脑子里却一片迷蒙。刚才的电话真是那个哭着鼻子找母亲告状的小妹打来的?三十二年了,小妹也该三十八岁了吧。小妹是家里的明珠。母亲总说我们男孩子太皮,小妹乖巧懂事,最得母亲疼爱,宝贝得很。总是板着面孔的父亲见了小妹也一脸慈爱。家里人,只有小妹可以揪他的胡子,爬上他的膝头,挠他的痒,这时父亲的脸,早没有了平日的严肃。

记忆里,小妹在父亲怀里撒娇时,是家中最温馨的一刻,母亲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望着淘气的小妹,眉眼里全是爱。哥哥和我,也会安静下来,呆在一角望着父亲和小妹嬉戏。

小妹的孩子都高二了,时间真快啊。要是雯娟不走,到今天,我也该有个温暖的家吧,会有个孩子,那么今天的回乡,会是一大家子了。

想起雯娟,我心里闪过一丝疼痛,隐隐有几丝愧疚。认识雯娟时我二十四岁,刚刚拿了自考大专文凭,应聘到一家报社作编辑。雯娟是幼儿老师,我在给幼儿园作专访时认识了她,那天上午,她正柔声哄着一个哭泣的女孩,阳光从黄桷兰宽大的叶子间漏下来,照在她身上,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我一瞬间就喜欢上她。我们相恋了,雯娟很爱我,我却伤透了她的心。

认识雯娟半年前,那个和我同居了三年叫韩菲儿的女子在我出差期间,卷走了我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攒下的所有积蓄,人间蒸发了。那时候我正筹划开一家广告公司。望着一片狼藉的出租屋,我在大街上游荡了整整一夜,一晚上,我都看见母亲忧郁注视我的眼睛。第二天一早,我胡乱买了一张车票,离开那座伤心的北方城市,任由火车把我拉到了温润的南方。

韩菲儿卷走了我对爱情的最后一丝幻想。面对雯娟的痴情,我不是不动心,可我的心已变得冰冷,我流浪得太久了,心已千疮百孔。或许我根本不配谈论爱情。在雯娟妊娠反应最厉害的那几天,我和玥敏在宾馆里没日没夜地缠绵。玥敏是电台播音员,有好听的嗓音,我疯狂迷恋她的身体,还有她咬人时小海豹一般的残暴。五天欢情后我回到家里,只看到了雯娟一张便条。她没有责怪我,悄悄走了,怀着我的孩子。我在房间里等了她半个月,期待她下班后提着菜篮开门走进来,做我最爱吃的饭菜。半个月后,雯娟没有回来,我永远失去了她的消息。我锁好门,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在黄昏时,离开了那个城市。

有时我想,我一只始终在路上行走的蚂蚁吧。我太卑微,生活不属于我。这一点,从我十六岁决绝离开故乡时就已经注定。那么,我此刻的返乡,又是为什么?我不是一直拒绝所有和故乡有关的信息么?

母亲,童年故乡的山山水水,还是一如既往每夜走进我的梦中。我端坐在课堂里听父亲讲课,这时候父亲绝不威严,他滔滔不绝,那嘴里有无穷无尽的知识吸引着我。我常常在他的讲述中进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里,我迷恋读书,迷恋书本知识带给我神奇的感觉,可父亲要让我辍学。那个星期天,父亲在早饭时告诉了他的决定。他说爷爷老了,已经干不动活儿,哥哥要离开家跟一个远房的叔叔学手艺,做裁缝。妹妹还小,他自己又要每天到几十里外的赵家村小去上课,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再说我已经读到初中了,比村里很多孩子都读得多了,也该帮家里做点事了。

好似晴天霹雳,我放下筷子冲出房间,一屁股坐在阶沿上抹眼泪。辍学,这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的问题,我一心都扑在读书上,我的成绩那么好,班主任胡老师一直鼓励我考高中,读大学呢。而现在……

哥哥出来了,坐在我一边,拍我的肩,他小学没毕业就回家了。妹妹也走过来,小手拉我的衣角。我听见屋里母亲跟父亲小声争执。

“就是要说,你也等他吃完了饭再说啊,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还是让他读书吧,娃喜欢。”

“农村孩子,不管读多久,都得回家务农,迟早都是这一条路……”

我没有拗过父亲,第二天,是上学的日子,我没有去学校。中午,父亲满头大汗背回了我在学校里的木箱子,还有课桌。如此,读书是没有希望了,我的人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每天一早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我和谁都不说话,跟母亲也不说。母亲喝农药死去直到下葬后我偷偷离开,我没有跟家里人再说过一句话。

天亮时,火车进入了巴中境内,我回忆的思绪被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打断。这真是我阔别了三十二年的故乡吗,我不太敢确定,我想打开窗闻一闻家乡的空气,见身边的孩子已经熟睡,我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趴在窗前,贪婪地望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青山绿水。

在小妹家的饭桌上,我把自己这些年在外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小妹一直抹着眼泪。三十多年不见,除了眼睛,我看不出童年时小妹调皮的模样了。小妹又哭又笑,说我还是走时的模样,只是面容苍老了些,懂事的侄儿忙着给她递纸巾。看着小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心里很温暖,没有告诉她我的病情。

三日后到了通江,哥哥不在乡下的老家居住,搬到了街上。见了我,他眼眶潮湿,我发现,哥哥的背已经驼了,那是岁月走过的痕迹。饭桌上他没有提起父亲和母亲的事,是不想小辈们知道。午饭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哥哥,我,小妹,三人打着伞,向几里外的老屋走去。

风不时卷过来,拂来潮湿的雨点和清新的田禾气息。我有几分激动,很多年,我没有闻到故乡的气息了。两边青翠的山林在细雨里静默着,偶尔几只鸟儿飞过头顶,飞到葱茏的树林中间,在雨里洒下一阵啼鸣。

这条路,现在很少有人走了,村子里的人大多搬出去了。

大哥叹息着,说了这句话,轻轻地咳嗽。

是啊,二哥,我们过年时给父母和娘上坟,都找不到路了。

提到父亲和母亲,哥哥和妹妹又沉默起来,他们也不晓得怎么向我说起。

哥,我走后,父亲……你们还好吧?

怎么能好呢……

哥语调哽咽,很响地翕动了一下鼻子。第二天早上,我们才发现你不见了,一连四五天也没有找到你的影子,村里的每一处池塘、粪池我们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你。

后来父亲见你拿了匣子里的钱,晓得你跑到外边去了。他发疯似的,背着干粮四处找你,半个月后回到家里,他头发全白了。

腹部又一阵阵疼起来。

一年后,爷爷去世了,临走时还拿着你做的手枪,父亲因为找你,经常旷课,被学校辞退了。

你走了,哥哥也没有再出去学手艺,父亲四处找你,什么也顾不上,我那时还小,家里的农活,都压在哥哥一个人身上。妹妹补充说。

这些点点滴滴的话语,象一根根针,刺得我浑身颤栗。

父亲在世时,不准任何人动你房间的东西,你十多年没有音讯,村子里人都说你不在人世了,只有父亲,相信你还活着,说你是怪他呢,不愿回家。

父亲走时,小妹刚十八岁。其实,母亲的死,不能怪父亲……

哥哥很响地叹息了一声。真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很想问问,看看前边哥哥佝偻的身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答案重要吗,我几十年念念不忘的愤怒,都在父亲十几年寻找儿子的过程中消失了。我想,是对儿子的思念掏空了他的生命,父亲走时,还不到60岁。

透过雨伞,故乡的山那么清秀,却不是我儿时的印象了,可我总感觉到乡村的颓败和冷清。哥哥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搬到街上住了,农村里留守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很多田地都抛荒了。

城市化的进程不可逆地改变了我记忆中的故乡,茂密的树林,丛生的野草淹没了小路。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我找不到哪里还承载着我儿时斑驳的记忆。

二哥,那间屋子,还是你走时的模样。

小妹站在阶沿上说,顺便甩着雨伞上的水。是甩落我三十二年的愚钝和冷酷。

打开屋子,一股陈腐气味铺面而来。果然一切还是我走时的模样,条格的被子,黝黑的木床,干硬的泥地面。窗台上,放着蒙了灰尘的木手枪。屋子的一角,还有熏香燃过的痕迹,墙上,挂着我少年的放大照片,照片下是几个干瘪的苹果,那是给我上的祭果。

小妹忙着去拿那些苹果,给我阻止了。放着吧,几十年不回来,谁都会认为我死了。

到父母坟前时,雨已经住了。几个侄儿不知何时也来了,见我们过来,忙着燃起了鞭炮,村子里马上传来一阵阵回声。我拿过一沓草纸,在母亲坟前点燃,又拿过一沓,点燃后放在父亲的坟头。

草纸的灰烬在黄昏里四处飞,有一些飞落到坟头的青石上,象父亲和母亲的叹息。三十二年,我回到了故乡,连父亲的坟头,青草也不知枯黄了多少次。等鞭炮燃尽,我跪下去拜了几拜,想说句什么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父亲坟墓的旁边,还有一座长满荒草的坟,哥哥说,那是父亲去世时要他给我垒的。十多年的寻找,在父亲心里,他其实早已认定他的小儿子不在人世了。

我站在自己的坟前,感觉在看一幕穿越剧。是不是三十二年前,的我一部分,就已经注定埋葬在了这寂寞的坟墓里。我不敢肯定。雨后的夕阳从背后照过来,坟上的青草呈现一片暖色的金黄。我没有说话,亲人们也都沉默地站在我身后。三十多年来,我曾那么残忍地抛弃了他们,现在,他们依然对我不离不弃。

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腹部又剧烈疼痛起来,一些小飞虫在夕阳里翩飞,悄然而轻盈,什么也不惊扰。

我是飞过坟头的那一只白蛾,偶然地,经历了生。

作者简介

丧事吃饭谢客词

李国军,四川巴州人,笔名石子舟,四川省作协会员,巴州区作协副主席,巴中市小说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巴中文学》编辑、《巴州文化》副主编。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在国内数十家杂志报刊上发表文章数百篇,一百余万字,多篇散文入选国内各种选本。曾获第七届四川省文学奖,梁斌长篇小说优秀奖,四川省报纸副刊奖,巴中市绮罗文艺奖,巴州区首届文艺奖特殊贡献奖,现供职于巴州区纪委监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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