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行(柳成行袜子)

中美之间几乎到了断航的地步，当然非常关心滞留美国的同胞们，希望他们在美国一切安好，想着回国的人们早日归来。但是，现在一个回家的问题，却不断地引发一波一波的舆情。其中有很多误导性文章，涉及到中国在舆情战中的话语权问题。

最近看到了华尔街俱乐部发布的《中美航权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华尔街文》”）一文，觉得很耐人寻味。说起中美之间的民间舆情战，咱们这边儿怎么衡量都处于下风，不仅是在英文媒体领域内处于下风，在中文媒体领域内，也处于下风。造成这种局面，有很多原因，无暇逐项细究，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们并不太了解对方的打法儿。通过对《华尔街文》的分析，反过来照照镜子，看看人家是怎么写软文的，就会得到很多启示。

一、关于立场表达

《华尔街文》开宗明义就提及：

“「美国留学生有家不能回」、「天价回国机票」、「美国三大航计划复航」、「美国三大航复航计划被否决」、「美国交通部未批准中方留学生包机申请」最近非常热门。”

这种处理方式，一下就把受众带入了美国立场角度主导的语境。没有一句作者的观点和评论，纯粹平铺直叙地描述网络上热点，然而，这些热点词汇联系到一起，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作者所要表述的基本立场，也就在不经意之间，全面地得以展示。

《华尔街文》接着说：

“刚好昨天在芝加哥和美国交通部（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负责太平洋区的朋友聊了聊。朋友是位高人，将整个问题梳理地明明白白，一针见血。笔者谨略加整理和他的谈话，为大家做一个简单的分析。”

只是使用了一个不具姓名的局级单位的一个不知级别的文员的名义，就轻松地树立了文章信息的权威性，而且，使用了“谨略加整理”5个字，就把保证内容准确性的责任，全部推了出去。即使有任何人质疑作者的观点，也可以轻松解脱。

二、关于道德情感

这次停飞事件的始作俑者是美方，为了给美方洗白，不使美方在道德层面上失分，可以看出《华尔街文》下了功夫，花了力气。毕竟，谁占有道德高地，谁就可以说服更多的人。《华尔街文》是这样表述的：

“这点确实中国三大航的机组人员非常值得赞赏：他们表现出了英雄主义精神的担当。”…

“美航工会的诉状中，带着一些诉苦的意思——工会表示，达拉斯基地的机长平均年龄是 61 岁，老人感染的风险也更高。通俗地说，就是「老臣实在是担不起感染新冠的风险，请皇上高抬贵手放过老臣一把」。”

“这个背景下，一向表态「我们热爱我们的员工」的美国三大航空公司，自然也就「从善如流」把来往中国的航班停飞了。与中国业务相比，无疑是稳住员工士气更重要。所以，1 月 31 日开始，美国三大航（美国航空、达美航空和联合航空）停航内地，随后范围扩大到香港。”

作者采用了一种曹操所说的，把我架在火上烤的手段，用捧杀的方式，提高了中国机组人员的苦难承受力，同时，给美国机组人员的抱怨，赋予了极具被同情的资格，把美国航空公司的停航决策，写得极有人情味儿。诉说过去，从来都是为了将来，很自然就有了一个结论：复航对中国航空公司来说是天经地义，而美国航空公司前一段时间的停航，则是一件顺利成章的人情味儿很足的决策。也就是说，中国现在拒绝复航无理，美国过去单方停航有情。

三、关于限制来自疫区的人数

在当前中国疫情已经得到初步控制，而美国疫情正在泛滥的条件下，中国限制从美国入境人数，是否属于一项合理有效的防疫措施，是另一个重要且敏感的问题。《华尔街文》采用了抨击特朗普1月份的政治化措施的手段，试图证明限制入境人数的措施，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故此，限制入境人数=政治化。

“在中美之间客流量已经大幅度下降的背景下，笔者认为这个说法的前提是站不住脚的。去过美国的人都知道，海关申报表上要填写你在美国的住址，航空公司值机时也要对你的住址进行问询——这是所有回国、来美的旅客都要进行的一步。如果说持 B1/2 签证的游客因为住酒店的原因而无法监控评估，那么持 F1、H1B、L1 等长期签证，在美有固定住所的人，总不可能无法监控评估吧？”

只要填写住所地址，就可以有效地跟踪输入性传播者，这个说法不太靠谱。抛开填写错误或故意写错的情况不谈，仅靠地址很难跟踪传播者。旅游者/生意人就不用说了，可能在该酒店地址住一天就走了，而且B1/2类签证的人是旅行者中的大多数；学者学生随时可能更换租住地点；在美国长期居住者买房卖房也不算大事儿。仅靠一个地址，到哪里去跟踪？

从中国防疫的经验上看，光有地址远远不够。中国主要管理手段是手机跟踪+社区监控，这比住址申报管用的多，也准确的多。然而，这些手段在美国都施展不开，手机跟踪存在法律障碍，社区管理在美国非常脆弱，管理的内容和中国的街道、居委会完全两码事儿。特朗普在中国虽然声名狼藉，被大家作为饭后谈资，但完全没有必要认定，机械地跟特朗普对着干，就可以负负得正。特朗普走对了路，但进错了门。他的限航措施最终未能阻止疫情在美国的蔓延，只能说明美国没有类似中国的社会管控基础设施。当然，有了这种基础设施，也不能说明中国就可以敞开接收疫区来客，因为，动用这种社会管控基础设施的成本巨大。

四、关于跨太平洋航线的营利性

尽管“五个一”的政策可能随时调整，但只要全球疫情没有得到全面控制，总体上对于各国的各个航空公司都是一个损失点，而《华尔街文》却要极力表明对美国航空公司不具有实质性损害。

“接下来就是3月26日，民航局开始实行「五个一」政策了。不过当时，美国三大航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没有表态的原因是，当时美国三大航把重点放在了 PSP（薪资支持计划，Payroll Support Program）上。与体量巨大的国内线相比，跨太平洋航线规模很小，也不赚钱。与每客英里 19 美分（每客公里 85 分人民币）的国内线，占六成左右收入的国内线相比，每客英里只有 10 美分（每客公里 44 分人民币）的太平洋航线实在不是美国航空公司的主力。”

这种观点极具误导性，首先，没有哪家美国的大公司指望着政府补贴盈利，乃至长期生存和发展，除了少数个别行业，没有“政策性亏损”一说。紧急救助是人之所欲也，但主要还是靠日常经营。更需要注意的是，连这种补贴也很快就要断供了。第二，跨太平洋航线到底赚不赚钱？如果全亏损，无法解释那么多航空公司争着要飞这些航线，它们并没有长期“学雷锋”的打算。为了证明“不赚钱”，《华尔街文》还专门制作了一张柱状图。

这张柱状图故意混淆了“收入”与“利润”的概念，作为一个航空与汽车领域的专家，作者应当知道，在航空和汽车领域中，常常会有走量的不赚钱，赚钱的不走量的现象。航空领域中，跨太平洋的航班，经济舱难赚钱，但商务舱、头等舱可以挣钱，另外，货运也是挣钱的。所以，希望用“收入”柱状图来证明不可盈利，恐怕连外行都难以糊弄。废了这么大心思，无非就是想说明，“五个一”没有伤害到美国航空公司，现在美国航空公司申请复航，只是良心发现。不过，至少没有说服我。

五、关于中美舆情战的打法

《华尔街文》的风格，属于用真实的细节，堆砌一个误导的观点。写文章如何选材，如何轻重，如何结构，完全可以把王昭君画成一芙蓉姐姐。从这一点上看，《华尔街文》是成功的，如果TA是有心，TA做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如果TA是无心，TA达到了鲜花嫩柳成行的境界。不信，看看跟评就知道了。

相形之下，国内有很多学者、文化发烧友们，喜欢写一些中美关系的文章，发一些议论。这本是很好的事儿，但是，常常发现有些议论有时只顾迎合国内的一些思潮，在国内论坛上获得一片叫好。但无论是在叙事方式还是在事实内容上，不够讲究，有些时候也会发现一些文章，对于美国的许多情况有些张冠李戴。这样做实际上将有损于我们获得国际舆情的话语权。

舆情战很重要，我们是否反击，如何有效地反击，也不仅仅是一个具体舆情的处理问题。在当今美国主导的西方世界占尽优势的国际环境中，我们不能总是认为是非自有公论，觉得事实总是可以搞清楚的，必须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孔子说过：“当仁不让”，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必须恢复我们民族汉唐时期的勇敢面对一切艰难的斗争精神。

2020年6月3日记于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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