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风月电影(金瓶风月电影)

本文为《VISTA看天下》杂志约稿。

很多80后男生都有这样的回忆：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呼朋引伴来到某位同学的家里，拉上窗帘，把从大舅或者二叔那里偷来的一盘带子放进录像机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几寸电视上的画面，脸颊发烫，手心出汗，看完之后就像蒸了一场桑拿般面红心跳。大家发誓谁都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并相约下次再聚。

这种形同秘密仪式般的行为，现在想来颇令人感慨万千，但在当时却是家长眼中如同洪水猛兽般极为不光彩的举动。因为看的那种片子有个十分响亮而刺耳的名字——三级片。

其实，把三级片等同于色情片，是当时的人们对于三级片最普遍的误解。1987年，香港当局开始着手设立电影审查的法律，并于次年11月推出了《1988年电影检查条例草案》，根据本法将香港电影划定为三个级别，其中将第三级别定义为18岁以下禁止观看的影片。值得注意的是，三级片不仅仅包括色情元素，还有暴力、恐怖等不适宜的内容。

因此三级片和色情片从来就不是一个概念，更何况在分级制度实施之前，香港电影早就有了香艳内容的出现。

乾隆在西湖湖心亭的石碑上留下“虫二”的题字，定义了什么叫做浪漫的“风月无边”。而香港电影的风月时代，要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1958年，邵氏兄弟成立“邵氏电影公司”，借中国古代宫廷和民间题材发挥，拍了一系列幽默夸张的古装电影，并重点突出了情色段落。这一系列被称为“风月片”的电影，多为满清后宫题材，或是从古典名著《金瓶梅》衍生出来的情节。这些电影在捧红众多艳星的同时，也捧出了一代名导——李翰祥。1974年，李翰祥执导的电影《金瓶双艳》，至今仍被认为是最忠于原著的电影，同时本片也被视为香港情色电影的开山之作。

此时由英国人管辖的香港，相比内地与台湾，更容易受到西方性解放潮流的影响，因此在港片中夹杂风月情节和香艳镜头，已然是家常便饭。1969年，女模特傅仪在外国人白泰利导演的电影《舢舨》中，半裸冲过沙田车站的画面，曾掀起一时的舆论热潮。粤语片女明星梁帼馨在杨权导演的黑白片《七擒七纵七色狼》和续集《横冲直撞七色狼》中，均有衣着暴露的性感演出，一经上映便大受欢迎，并以狄娜的艺名广为人知。

1972年，26岁的狄娜接拍李翰祥执导的喜剧电影《大军阀》，与初登银幕的喜剧明星许冠文演对手戏。在著名文化人蔡澜的劝说下，狄娜同意拍摄模仿西洋油画中侧卧的裸背镜头，令本片票房大卖的同时，也震撼了当时风气尚显保守的社会。此后狄娜逐渐减少作品产量，并于70年代中期返回内地，离开了香港影坛。

1976年，香港小姐出道的余莎莉，刚拍完处女作——由吴思远执导的反映香港警界腐败的电影《廉政风暴》。作为当时香港最当红的艳星，余莎莉参与了李翰祥执导的短片集《骗财骗色》中的《我要官人》一篇，并与岳华饰演的电器公司总经理一角，上演了长达十分钟的“床戏”。两年后，余莎莉在以拍片速度奇慢著称的程刚执导的邵氏电影《应召名册》里，饰演19岁就不堪压迫自杀身亡的女演员白小曼，将娱乐圈的潜规则问题曝光在大银幕上。余莎莉全裸躺在沙滩上喝饮料的镜头，引起全港轰动，令她一度成为炙手可热的女星。但成名后挥霍无度的生活，以及屡屡遭遇诈骗的不幸，最终导致余莎莉落魄街头，实在令人惋惜。

这些红极一时的电影虽然风光无两，却未能引领潮流。情色内容在香港主流社会依然是禁忌话题。直到1988年电影分级制度的出台，反而令香港情色电影，迈入了一个长达十年的黄金时代。

有趣的是，促使香港当局决心实施电影分级制度的，却是一部来自大陆制作的历史题材电影《黑太阳731》。本片揭露了日军侵华时期，驻东北的731部队对中国人进行的人体实验。导演何志强带领剧组去长春军事基地取景，拍下了一系列震撼人心又惨绝人寰的镜头。本片1988年在香港发行后，令观众毛骨悚然，也促使香港正式开始实施电影分级制度。

也就是在三级片政策出台之后，香港情色电影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盛开期。仅仅三年之后，1991年送检的1337部电影之中，三级片的比例就高达百分之42。这一年，香港电影票房突破了十三亿港币。面对规章条例十分细致的审查限制，香港电影人反而解开了镣铐，在有所限制的门槛内自由发挥，充分释放了创意与才华，将香港情色电影推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这一时期不得不提的艳星，就是被称作“双叶”的叶玉卿和叶子楣。由二人主演的情色电影，浓缩了这个时代所有令人难忘的回忆。被誉为“波霸”的叶子楣，在银幕上尽情卖弄性感，接连参演了两部至今仍被奉为经典的古装片——蓝乃才执导的《聊斋艳谭》和麦当杰执导的《玉蒲团之偷情宝鉴》。但她坚守“裸身不露点”的底线，电影中的裸露戏份均由替身完成。90年代后期，叶子楣逐渐淡出影坛。

同为“一脱求生”的叶玉卿，1985年从第一届亚洲小姐竞选出道，于1991年一口气接拍了查传谊执导的《情不自禁》、杨志坚执导的《卿本佳人》、何藩执导的《我为卿狂》三部电影，在银幕前大展女性的曲线美，令万千少男目不转睛、痴心不已。这三部现在看来质量相当一般的爱情喜剧，却在当时票房大卖，也令叶玉卿打开了知名度。“卿情三部曲”大获成功后，叶玉卿不再甘于“艳星”的头衔，开始参演一些类型片和文艺电影，如刘镇伟执导的《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关锦鹏执导的《红玫瑰白玫瑰》、陈逸飞执导的《人约黄昏》等，逐步跻身一线红星的行列。1996年，在与任达华合作出演了梁本熙执导的惊悚片《暴劫倾情》后，叶玉卿正式官宣退出影坛，专心在家相夫教子。

在一众因拍三级片而走红的女星中，无法忽略的是一个传奇的名字——李丽珍。作为万千80后男生青春期启蒙的女神，李丽珍在台前幕后都上演了一段堪称传奇的人生。

在1983年以黄百鸣监制的奇幻片《开心鬼》出道的李丽珍，早已在大众心目中树立了玉女形象，并迅速成为广受欢迎的“学生情人”。她还与刘青云、郑少秋等大咖合作，参演了韦家辉执导的电视剧《大时代》，在剧中同样饰演清纯玉女的角色方婷。到了90年代，不能总吃青春饭的李丽珍，试图突破自己演艺生涯的瓶颈。在欧洲拍完一套大尺度写真集的李丽珍，用大卖六万套的成绩，在把粉丝的胃口充分吊起之后，出演了捧红自己的“贵人”高志森导演为其量身订做的爱情喜剧片《蜜桃成熟时》。在谷德昭任编剧的本片中，李丽珍饰演了一个独闯世界、追寻真爱的富家女，表演没有丝毫香艳造作的气息，反而令人觉得清新自然。

《蜜桃成熟时》与之后上映的陆剑明执导的《爱的精灵》、黄泰来执导的《不扣纽的女孩》一起，收获了几千万的票房，也在香港影坛掀起一阵“李丽珍热”。李丽珍的片酬一时高达115万港币，创下了三级片女星的最高纪录，直到1996年被她自己打破。王晶以400万片酬的天价，邀请李丽珍主演古装电影《玉蒲团之玉女心经》。当时已经30岁的李丽珍，在年仅20岁的新人舒淇面前毫不逊色，无论身材还是相貌依然保养得青春逼人。

就在红到烫手之际，李丽珍突然宣布告别影坛，转而开始发展演唱生涯，并与香港知名音乐人许愿结婚。就在影迷逐渐淡忘她的时候，李丽珍又出其不意地复出了。1999年，在许鞍华执导的剧情片《千言万语》中，李丽珍饰演了一个无助又绝望的艇家女苏凤娣。这个社会底层的女性角色，被李丽珍演绎得细腻入微十分到位，一举夺下了当年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佳女主角奖。

从被星探发掘出道，到成为三级片艳星，最终荣登金马影后，李丽珍永远在追逐新的体验，并将自己的人生化为一段传奇。以至于不少年过半百的人，在回忆香港情色电影的黄金十年时，都情不自禁地感叹——度过半生才知晓，世上再无李丽珍。

但艳星在台前有多风光，在幕后便有多辛酸。在儒家文化浸染的国度，人们对于女性地位的意识形态还是相对保守的，尤其是在女性权利尚未得到完全声张的时代。有多少人流连于银幕上的美色，就会有多少人在台下对她们指指点点，更别提坊间传来的闲言碎语会有多么不堪入耳。

除此之外，为了在银幕上保持最完美的形体，女演员还需要做大量的保养工作，在开拍前三周就开始加量运动，用蒸桑拿的方式进行消脂，并且只能吃有机食物餐。在这期间，女演员还要十分小心，不能磕磕碰碰，以避免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疤痕。

拍激情戏不按剧本走，无缘无故增加床戏，在情色电影的拍摄流程中可谓家常便饭。不少业内人士索性就把这些行为称作“潜规则”。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叶子楣当年在《玉蒲团之偷情宝鉴》中临时增加了一个“舔脚趾”的镜头，现场导演摄像争抢着出演那只“被舔的脚趾”。

因此，出演过情色电影的女演员，普遍都患有一定程度的情绪病。凭借彭浩翔导演的《低俗喜剧》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的陈静，就曾经因为压力过大而萌生退出影坛的念头，并给影迷留下了“生活好累，人言可畏”的感言，险些成为第二个阮玲玉。出演《3D肉蒲团之极乐宝鉴》的蓝燕，因不堪忍受怕裸露戏的压力，在电影杀青后就患上了抑郁症。

1993年，对于香港三级片是个值得铭记的年份，历史终于给香港三级片一个应有的“名分”。这一年，由邱礼涛执导的罪案电影《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夺下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男演员奖。黄秋生用堪称惊人的演技向世人证明，三级片演员也可以是好演员。这部混合着情色与暴力元素的黑色喜剧，反映了当时香港警察的腐败与暴力，探讨了当时的社会风气与人们对于权威的恐惧。一部三级片能对社会现实问题有所关照，这是之前的电影人想都不敢想的。

就在这样的创作氛围下，更好的情色电影诞生了。1996年，由尔冬升和罗志良联合执导、张国荣和舒淇联袂主演的电影《色情男女》，把焦点直接对准了香港的三级片行业。这是一部貌似情色电影，实际上却具有讽刺意味的文艺励志片。从三级片出道的舒淇饰演了一个从不脱衣的艳星，并在影片结尾处才真正有一段裸露镜头。舒淇用这部电影正式打入主流电影圈，为今后演艺生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最终在二十年后用演技征服了观众，实现了她曾许下的誓言——“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

《色情男女》入围了第4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收获了第1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等8项提名，最终由舒淇夺得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演员两个奖项。香港情色电影用非同凡响的一笔攀上了巅峰，同时也要开始面对即将到来的下坡路。

1997年之后，老一代的艳星彻底告别了舞台。而随着香港的回归，以及亚洲金融危机的到来，香港电影迈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内地庞大的市场，让香港电影人看到了新的前景，同时也给香港电影制作带来了新的限制。没有电影分级制度的内地市场，自然不允许色情片公开流通。为了争夺内地市场这块更大的肥肉，放弃包括情色电影在内的三级片制作，成了香港电影人理所应当的选择。

与此同时，家用影像播放设备的问世，成了压垮香港三级片市场的最后一根稻草。录像机、VCD等设备的出现，让更多人选择在家中收看带有情色内容的影视作品。于是，一大批粗制滥造的情色电影出现在市场上，一下降低了这个类型片的水准。而同时出现的日本成人片，以更高的品质以及更多的数量，抢占了更多的市场份额。虽然香港电影人还能制作出诸如《3D肉蒲团之极乐宝鉴》或《一路向西》这样低成本的情色佳作，但已无法挽回香港情色片一落千丈的必然走势。就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局势下，香港情色电影逐渐走向衰败，来到了历史尽头。

随着网络媒体的日趋发达，人们已经没有必要通过走进电影院来追寻“性启蒙”或者“肉欲快感”。拥有手机、平板等数码产品的新生代观众，面对的选择更多元也更丰富。2011年3月，香港最后一家三级片电影院——官涌戏院正式宣告结束营业。从这一天往回追溯到1958年邵氏成立，已经超过了六十年。香港情色电影走过了漫长的半个多世纪，并经历了华丽夺目的黄金十年，如今终于可以大声宣布，一个时代结束了。但对于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观众而言，那一定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个充满回忆与感动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