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完颜宗弼子孙)

这是一段悲壮惨烈、令人不忍细睹甚至掩面落泪的历史，这是一场荡气回肠、令人热血沸腾，甚至难以置信的战斗。

在宋金之间长达百年的交锋历史上，恐怕也很难再找出一例与之类似的战役。

即使是在战神岳飞轰轰烈烈的第四次北伐过程中，岳家军的表现摧枯拉朽，即使在绍兴十年期间，南宋先后取得了顺昌、郾城这样影响深远、意义重大的胜利。

但这些事实，依然掩盖不了“小商河之战”在历史烽烟之中所散发出的独特而耀眼的光芒。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杨再兴！

在章回小说和评书演义的虚构语境中，岳飞麾下最彪悍勇猛的战将，应该是力挑滑车的高宠，或者双枪无敌的陆文龙。

然而回到真实的历史，哪怕是在岳家军灿若繁星的名将之中，杨再兴也是名副其实、当仁不让的第一猛将。

甚至就个人战力和战场的惊人表现而言，将评选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南宋，杨再兴也依然是最顶尖的那一类人。

对于这样一个人，我觉得用一句话形容非常合适——你可以不相信奇迹，但千万不要低估杨再兴，和他所能创造的战场神话！

落草为寇的第一悍将

公元1127年，靖康之变爆发，金人长驱南下攻破汴梁，徽钦二宗被掳，延续167年的北宋王朝，至此宣告灭国。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之际，社稷兴亡之间，艰辛困顿的永远是最底层的贫苦大众。

战火兵燹之中，千里江山惨遭蹂躏，黄河南北的广袤土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遭到严重破坏。

中原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选择南下避难。其间更有大批背井离乡的流民，因饥寒交迫、无以为生，只得走上了聚众造反、打家劫舍的道路。

而汝南人士曹成，便是众多流寇中的一员，此人早年因参与斗殴失手杀人，为避刑狱之祸而被迫投军。此后又趁着靖康之变时天下大乱，便召令徒属，于两湖、两江一带自立为王。

虽然匪患四起，但建炎南渡后面对金人入侵，初立的南宋政府自顾尚且不暇，更无力应付其它，使得这群兴兵作乱的流寇盗匪，逐渐发展成一支聚众十余万，盘踞道贺二州、为祸两湖江淮的地方武装。

而年轻的杨再兴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落草为寇，成为了曹成的部众。

绍兴元年（1131），南宋朝廷曾试图将这股庞大的势力招安，授曹成以荣州团练，但其拥兵自重，率领数万人马于湖南、广西等地作乱，只在缺乏钱粮时假意接受招抚，骗取封赏后便继续作恶。

对于曹成这种反复无常、怙恶不悛的惯匪，宋廷终于决心出手，绍兴二年正月，宋高宗赵构任命岳飞为权知潭州兼权荆湖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督师剿灭曹成。

曹成虽拥兵十万，但在一代战神岳飞的面前，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没过多久，岳家军便毫无悬念地接连击败曹成的部队，曹成率残兵一路南逃，直到湘桂交界的莫邪关。

官匪双方在关前血战，最终岳家军破关而入，贼众死伤惨重，四散奔逃。

然而在攻破莫邪关后，岳飞麾下第五将韩顺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在宿营时解鞍卸甲，更强令所虏妇人陪酒取乐。

而杨再兴确实是个猛人，兵败之际，并未仓皇远遁，趁宋军松懈不备，竟率小股人马悄然返回，于夜色掩映之中前来袭营。

事发突然，大名鼎鼎的岳家军竟然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纵酒淫乐的韩顺夫当场被杨再兴砍断手臂，不久便失血而亡，随后连带岳飞胞弟岳翻也殒命当场。

但这次的奇袭得手并不能扭转整个败局，势单力孤的杨再兴，反而遭到官军更为决绝的清剿。

在岳家军名将张宪的追击之下，杨再兴身受重伤，走投无路跳入深涧，张宪正欲下令将其乱箭射杀，杨再兴突然高呼“愿执我见岳公！”。

待其被绑缚入营，岳飞见杨再兴相貌不凡武艺超群，便顿生爱才之心，又正值抗金的用人之际，岳飞不计前嫌，将其收留，并郑重告诫：“吾不汝杀，汝当以忠义报国”。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行文至此，可能众位看官对杨再兴出身草寇的经历会有所诟病，更疑惑既然其悍不畏死又为何会在最后时刻主动投降？

其实，在金人南侵、北宋亡国的背景下，这一切都很好解释：

若是在太平盛世，凭文入仕、以武从军，哪怕耕田种地都可以解决生计，关键是靖康之难后，大宋政权摇摇欲坠，建炎朝廷四处流亡，在这种情况下，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活下去的问题。

但凡有片瓦遮身，有箪食果腹，谁愿意背着犯上作乱的骂名，做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营生？

正如杨再兴的落草为寇，在山河沉沦之际，这不是个人的选择问题，而是整个时代造成的悲哀！

再来说说杨再兴重伤将死时投降岳飞的表现，这与其是否贪生怕死毫无关系，且不说在天地君亲师的传统道德语境中，作为乱臣贼子被就地正法和投入官军报效国家，这种选择本身并不困难。

更何况光是战神岳飞的金字招牌，就已经值得万世敬仰，对于热血男儿而言，投身于其麾下，更是无上的荣光。

而从此后杨再兴在战场上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来看，生死二字，对其而言真的是视若等闲，只不过悍不畏死，也要死得其所罢了。

接下来的事实也证明，能够收服杨再兴，岳飞确实拥有广阔的胸襟，更具备常人不及的慧眼，弃暗投明的杨再兴也没有让主帅失望，在此后抗金战场上，南征北战、纵横捭阖逐渐成长为了岳家军中不可多得的悍将。

绍兴三年(1133年)，高宗命岳飞平定盘踞吉州的彭友、李满以及盘踞虔州的陈颙、罗闲十等人。

杨再兴作为岳家军先锋，先后历大小数百战，出生入死，在其兵锋之下，各处山寨纷纷陷落。九月，以平定吉、虔之功，受朝廷诏书褒赏。

绍兴六年（1136），岳飞在光复襄阳六郡后进行第二次北伐，杨再兴奉命进攻伪齐治下之长水（河南洛宁）。

此战，杨再兴阵斩敌将孙都统、统制满在，击杀敌兵五百，俘虏大小官吏上百人，余兵群龙无首，四散溃逃。

次日，伪齐部众倾巢出动，而杨再兴继续大发神威，击败敌兵两千余人，一举收复长水，在缴获粮食两万石的同时，更于城中得战马一万匹。杨再兴也因此役之功，由第四副将武经郎升任中军统制。

虽然初登战场便屡战屡胜，显示了其卓尔不凡的战场实力，但属于杨再兴的精彩表演和高光时刻，还要等到数年之后，岳飞的第四次北伐之中。

天神下凡般的个人表演

绍兴十年（1140），完颜宗弼在发动政变并掌握金国实权后，悍然撕毁了不久之前宋、金刚刚缔结的和约，兵分三路，在东起两淮、西至陕西的漫长边境，向南宋发起全面进攻。

但这一年，幸运之神似乎始终在眷顾着南宋一方，金军在左翼的川陕地区，遭到吴璘的迎头痛击，右翼的淮东战场，又碰上了堪比岳飞的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更是损失惨重。

而在最关键、最重要的中路，亲率精兵十余万南下的完颜宗弼，被毫无准备的南宋名将刘锜大败于顺昌，只能回师退守汴梁。

如果说刘锜给予金军的打击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那么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是代表整个南宋武将巅峰的岳飞和其麾下战无不胜的岳家军最猛烈的进攻。

金人南下，中原危在旦夕，岳飞受命由鄂州督师北上，此后岳家军一路摧城拔寨、高歌猛进，接连攻克了颖昌府(今河南许昌)、淮宁府(今河南淮阳)、郑州、蔡州、西京洛阳等地，在开封南面形成包围之势，并随时可能对驻跸此地的完颜宗弼军发起总攻。

然而正在岳飞横扫河南、剑指开封之际，一心求和的宋高宗，深恐战争继续将会影响宋金的和议进程，先是命令岳飞班师回朝，随后又将其侧翼的张俊、王德两支部队撤走，顿时令岳家军陷入孤军深入的不利处境。

而且因为此前收复失地甚多，岳飞不得不分兵驻守，如此一来，导致兵力更为分散。孤危之际，完颜宗弼又探听得知岳飞正坐镇于郾城，而其身边仅有八千亲兵护卫。

1140年七月八日，在一年中最闷热炽烈的阳光里，完颜宗弼亲率精骑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直扑郾城。

但哪怕是在如此被动不利的局面下，岳家军依然展现了超强的战斗力，由岳飞之子岳云统领的先锋军，率先北上出城迎敌。

双方于郾城以北的旷野之中鏖战数十回，尸横遍野、战况异常惨烈，而正当两军僵持之际，整个北伐过程中、甚至是宋金百年交战历史上，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一名将领突然单人匹马由岳家军大营中杀出，挥舞长枪于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赫然正是在旁观战多时的杨再兴。

也许是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杀意，也许是久战不决让其失去了耐心，反正那一天的杨再兴，就这样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冲了出来。

但他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孤身陷阵更非一时兴起的鲁莽之举——完颜宗弼想趁郾城空虚针对岳飞实行“斩首行动”，杨再兴同样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战场之上，给金军来个“擒贼先擒王”。

横枪纵马的杨再兴，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在金军中横冲直撞，这突如其来又悍不畏死的举动，将对手也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杨再兴的猎杀目标，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面对如此可怕甚至近乎疯狂的对手，即使被左右护卫周全的完颜宗弼，也不敢直撄其锋，早早便藏匿无踪了。

左冲右杀之际，杨再兴身被数十创，浑身浴血、状若天神，因不见对方主帅，在连杀金兵数员大将，又刺死百人后，杨再兴夺阵而出，安然返回本方大营。

对于杨再兴单骑陷阵的惊人之举，此后的评书小说均有精彩演绎，但千万不要据此而对英雄的壮举有所怀疑，因为此事在众多史料中也都有记录：

再兴以单骑入其军，擒兀术不获，手杀数百人而还。——《宋史·杨再兴传》

《三朝北盟会编》也有类似记载：“杨再兴单骑入虏阵，欲直擒兀术，不获。杀数十百人而还，身被数十创。”

虽只寥寥数言，却再现了当日杨再兴的神勇，可见此事绝非后人凭空捏造，更不存在任何刻意夸大的成分。

决定生死的意外相遇

因为杨再兴的意外出现，战场的均衡态势瞬间被打破，金人久战不利，渐露疲态，完颜宗弼眼见轻骑冲锋无法奏效，便将终极武器——重装骑兵“铁浮屠”派上战场。

然而面对岳家军中最精锐的“背嵬军”此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难逢敌手的“铁浮屠”，依然遭遇惨败，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又无力回天，再战可能全军覆没，只得狼狈退兵。

郾城之战过后两日，完颜宗弼又遣千人部队前来进攻，于城北五里店再次被岳家军全歼。

只是一万五千人的精骑尚且不足取胜，难道金国主帅突然在战场上丧失理智，妄想用不足十分之一的兵力，改变整个战争的进程？

其实，这支千人的队伍不过就是专程来送死而已，一切都是为了尽量拖延时间，好将岳飞牢牢牵制在郾城，直到金人数量更为庞大的部队到位。

短短三天之内，不甘失败的完颜宗弼，便再次集结了十二万大军！

七月十三日，这支准备给岳飞致命一击的部队，悄然绕过北面驻扎在颍昌的岳家军主力，借天降暴雨之机，无声无息地向着郾城逼近。

当日下午，当大军行至临颍县境内的小商桥附近时，突然遭遇了三百名出城巡视的岳家军，而领头之人，赫然正是此前在郾城之战中让完颜宗弼心惊胆战的杨再兴。

这一日，天气格外阴霾，瓢泼大雨之中，望着远方不见边际的金人铁骑，饶是以杨再兴之悍勇，也不禁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无论是谁，再有绝世勇力也不会视十万人于无物，而众寡又如此悬殊，是战是退，实在难以抉择。

返身退走当然容易，但是金兵汹涌而来，一旦避其锋芒，南边的郾城和城中的主帅岳飞必然难逃一劫。

明知必死，但只能一战！

杨再兴选择放手一搏，尽量地拖住敌人，此刻至少有两个方向的援军正向郾城火速增援，他要努力为身后的岳飞再多争取哪怕一点点的时间。

为了保护主帅，为了北伐成功，他杨再兴可以是削铁如泥、挥金断玉的利刃，也一样可以化身为浑身尖刺、坚若磐石的盾牌。

暴雨如注的旷野之中，杨再兴率领三百岳家军，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数百倍于己的敌人。

血染小商河

注定不死不休的小商河激战瞬间爆发，大雨中满地泥泞，沟壑遍布，杨再兴挺枪直进，如一把利剑狠狠插向金军阵中，而其身后则是同样毫无惧意的三百岳家军骑兵。

望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宋朝军队，金人有些不解，脸上甚至流露出嘲讽的意味，以区区几百人冲击十二万大军，眼前的岳家军将领难道是疯了吗？

然而，对手很快给出了答案——精锐的岳家军骑兵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而必死的决心让杨再兴比五天前的全盛状态更加勇猛，即使在人数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依然给金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顺昌、郾城接连大败，如今面对几百人的岳家军依然如此窝囊，愤怒中的完颜宗弼做出了一个非常罕见的决定——万夫长、千夫长全部出战！

杨再兴求之不得，这种高级别将领，如果不是主动出击，隐匿于千军万马之中，要他如何找寻？

两股庞大的力量瞬间碰撞在一起，杨再兴的部队依然神勇，除了疯狂的砍杀敌人，金军至始至终没有从这些深陷重围的对手脸上，读出任何关于恐惧、挣扎或者绝望的情绪。

雨幕之中，金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无数箭矢向着眼前的宋军倾泻而下，而漫天箭雨之中，杨再兴每中一箭，便随手折断箭杆，任由箭头留在身体之内——他要继续战斗，不停摇晃的箭杆会导致伤口扩大从而加剧失血。

铠甲崩裂，鲜血淋漓，中箭如猬的杨再兴愈发形容可怖，在激战中斩杀金军万夫长撒八孛堇，千夫长、百夫长、五十夫长以下百余人，杀2000余名金军。

暴雨如注，恰如天公垂泪，雷声隆隆，仿似天地悲鸣——杨再兴的最后时刻终于到来，因战马失足陷于小商河的淤泥之中，悍将力战而竭，死于乱箭之下，而三百英勇的岳家军战士，亦全部壮烈殉国。

而其身后，完颜宗弼的庞大兵团再也没有向前移动，除了暴雨严重地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性，杨再兴的视死如归更让他不寒而栗。

一夜之后，两个方向同时有宋军杀到，一支是停留在顺昌的刘锜八字军，而另一支则是由前军统制张宪率领的岳家军主力。

十二万金军在泥泞的小商河区域终于被击溃，张宪衔尾疾追，追过小商河，追过临颍县，向北再追击30余里，才收兵返回。

风雨黄昏之中，张宪在战场寻找到杨再兴的尸体，火化后发现里面竟有箭头二升……

再兴战死，后获其尸，焚之，得箭簇二升。——《宋史·杨再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