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水粽(亚麻灰粽色头发图片)


灰水粽

「这两瓣皮蛋好像在瞪着我......幽深黑暗,闪着威胁的光。」英国美食家扶霞 · 邓洛普在书中写道,「蛋白不白,是一种脏兮兮、半透明的褐色;蛋黄不黄,是一坨黑色的淤泥,发了霉似的。整个皮蛋笼罩着一种硫磺色的光晕。」

大概每一个初次接触皮蛋的外乡人,都会被它离奇的外形短暂地摄走魂魄。但皮蛋在成为皮蛋之前,也不过是屋舍前鸡鸭所下的一枚寻常白蛋。如果追溯它的变形记,如古籍食谱所载 ——「先以浓茶泼盐成卤,将木炭灰一半,荞麦稭灰、柏枝灰共一半和成泥,糊各蛋上,一月可用」—— 会发现整个过程平平无奇,而关键的变量只有一个:草木灰。

点燃收割后的稻田,火焰燃尽,秸秆草木即化作一片灰黑。食物丰足的时候,人们很难想到要打它的主意,但如若身处缺盐少粮的困境之中,草木灰便有了与食物在灶台前相逢的契机。

灰水粽

草木灰是指植物(草本和木本植物)燃烧后的残余物,属不可溶物质。凡是植物所含的矿质元素,草木灰中几乎都含有。

引草木灰入饮食,贵州人大概最有心得。

清代《续黔书》中写到:「黔介滇蜀之中,独不产盐,惟仰给于蜀,来远而价昂」。这段记述道出贵州人生活中的一大难题:缺盐。贵州幅员不小,却偏偏不产盐,只能从外省购买。路途遥远且价格昂贵不说,一旦遭遇战争动乱,便彻底断了盐路。

贵州有句老话说「三天不吃酸,走路打窜窜」。缺盐带来实际的健康问题,人们不得不另寻出路。发酵酸汤是一个办法,还有一个更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用草木灰浸水。就像民国学者记载苗族食俗时所写的那样:「只拾些山上的树枝烧成了灰,再加水使它沉淀,水里便有了咸味。」

灰水粽

把燃烧后的黑灰筛去粗粒,留下像面粉般幼细的灰烬,即得到草木灰,再加水浸泡、过滤,得到草木灰水。

酸甜苦辣之外,草木灰提供的咸味补齐了贵州味觉的最后一块拼图。从理论角度来说,草木灰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钾以及少部分的钠(食盐的主要成分即氯化钠),味道虽然殊异,但的确为人们提供了必需的生命元素。

走出贵州,那些以草木灰为主要原料的食物,同样或多或少承载着关于贫瘠与匮乏年代的集体记忆。

例如「观音豆腐」,一种从中国西南到东南多地都有流行的神奇食物。采野生腐婢树叶,清洗后揉出叶汁,再加入过滤后的草木灰水,就会凝固成翠绿晶莹的固体,味道微涩而清香。

灰水粽

观音豆腐。

对于这种食物,人们或称「观音豆腐」,或称「神仙豆腐」,并赋予了它一些大同小异的传说故事 —— 在某朝某代,宋元或明清,战乱不断又连年干旱,人人食不果腹。此时神仙入梦显灵,告知可用门口那不起眼的树叶,混合脚下那无人捡拾的草木灰,制成食物抵御饥荒。

于是劫难再一次化解。

灰水粽

无论史料记载还是民间传说,草木灰进入饮食的故事,总是无关乎中原正统,无缘于富足丰饶。它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又屡屡化腐朽为神奇。但草木灰本身独特的风味和性质,会将我们的饮食体系,带入此后更广阔的味觉疆域。

作为食物,草木灰个性鲜明。

它的味道深沉、复杂,难以描述,似乎微涩,又好像略苦,像舌尖舔在金属上,有几分冰冷陌生;像一场焰火的余晖,仍留存轻柔的烟熏感。初尝之下,总觉得怪异,再尝之时,却又会慢慢「上头」。

灰水粽

茅草铺满在竹箩内,并以瓦盆托底,是天然的滤水器。

我们用付之一炬来表示事物的终结,但草木灰不只是一撮黑灰。在燃烧之前,它们是各不相同的植物;在燃尽之后,植物原本的性格和风味也被固存在草木灰中。比如野生蕨类或干燥笋壳,烧出的草木灰的确滋味不同。

一份关于贵州民俗的当代研究中写到:「直到今天,苗族人还在乐观地谈论草木灰代盐的事。」他们将草木灰细分为诸多种类:用野生蕨菜烧的,是为蕨灰;拾些树枝烧的,便是树枝草木灰。月亮山人青睐一种山草灰,指向只在当地某座山上生长的某种草,烧灰做盐最好吃。雷公山人则更欣赏青竹,屋旁地头俯拾皆是,烧之成灰,有异香。

到底哪种草木灰的风味更胜一筹,是一个充满私心和偏爱的主观命题。

有村民信誓旦旦:「所有草木灰中,最好吃的是辣椒秆草木灰。」因这种草木灰不用浸水,可以直接替盐食用,煮好的面里拌一点,虽然看起来黑糊糊的,但入口有微呛的辣意和精妙的咸味。

灰水粽

在糯米中拌入草木灰制作的贵州灰粽。

关于包粽子该用哪种灰,则更加莫衷一是。贵州人爱吃灰粽,糯米加草果粉、盐巴和猪油,再均匀拌开一勺草木灰,炒制后用箬叶包起,粽子通体呈奇妙的灰黑色,软糯口感之外,淡淡烟熏味格外鲜明。

风味的关键就在这草木灰的选择。据称,凯里人爱用糯米稻草,且专挑嫩草心烧灰。也有一派人站出来反对,说包灰粽还得用芝麻秸秆,稻草烧的差点味儿。但更多时候,草木灰是一个复杂的配方:豆苗秆、花椒叶、菜籽壳、稻谷草……原料和比例因人而异,也因手边的农作物残余而异,并没有具体的标尺。

草木灰浸水,得到碱性溶液。中国古代难得的天然碱由此诞生。作为一种可食用的天然碱,添加风味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草木灰能催生变化,让寻常食物改头换面,如获新生。

灰水粽

浸泡过草木灰水的糯米色泽变得金黄,煮熟后转为半透明,米粒间彼此相融,口感黏糯。

灰水粽

如果说贵州的灰粽是取草木灰之风味,那么江浙与广东一带盛行的碱水粽,则主要利用草木灰的化学特性。

清人记载,浙江嘉兴的「五芳」粽子(白水粽、红枣粽、赤豆粽、豆板粽和碱水粽)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碱水粽。用热水浸草木灰,反复多次过滤,既去除灰黑的颜色和刺激的口味,又保留碱水的特性 —— 长久浸泡之后,糯米的淀粉分子得到充分舒展,保水能力大大增强。

煮熟后的碱水粽,糯米转为半透明的金黄色,米粒之间彼此相融,带来诱人的黏糯口感。托草木灰的福,碱水粽不再需要更多雕琢,只蘸些白糖,便足够清香美味。

灰水粽

面团加入碱水后,pH 值升高,色泽变得金黄。© Tasteatlas

神奇如草木灰,能让粽子更软糯,也能让面条更柔韧。

都说「南米北面」,其实南方人也爱以面条作主食,只不过吃的多是「碱面」。从稻秆糠壳烧就的草木灰里,提炼出铜钱大小的草碱,加入湿面团中,就得到了碱面面团。在湿润炎热的四川盆地,碱面是川渝人辨别同类的饮食标志:同样的作料,同样的步骤,不用碱面,就称不上地道巴适的重庆小面。

论其原因,简单来说,南方小麦天生筋性较低,做成面条一煮就容易烂,草木灰的碱性能让面条摇身一变,变得更滑爽弹韧。加之湿热气候给肠胃带来沉郁感,当地人的经验是「吃碱面不烧心」,碱性面条吃起来齿颊留香,可以一扫肠胃疲态;碱性面汤中煮出的小面配菜,看起来格外翠绿清爽。

灰水粽

通过独特的草木灰炒制使得灰豆腐呈现出一种灰褐色,不仅增加了豆腐的口感,同时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再往西南探寻,云南红山人的餐桌上,草木灰与豆腐相逢了。

先备草木灰,当然也有讲究,要用当地的松针和花椒叶来烧制。豆腐切成小块,埋进灰中,接下来的过程当地人称之为「沤」—— 草木灰逐渐吸干豆腐的水分,然后连豆腐带灰进锅炒,直到表皮鼓涨、轻薄焦脆,而内里的水汽完全蒸发,状似海绵。

从娇嫩到强韧,灰豆腐彻底成熟。草木灰极大地延长了豆腐的保质期,只要扑掉灰尘,温水泡开,便可随取随吃。它常常出现在云南昭通、曲靖一带的餐桌上,绝佳伴侣是炖猪脚,猪脚软糯、脱骨,灰豆腐绵软、有嚼劲,两相对照,食感特异。

灰水粽

以黄泥混合草木灰、食盐等调料腌制的皮蛋。

草木灰擅长做锦上添花之事,也怀揣让食物脱胎换骨的奇妙技艺。

神仙托梦的观音豆腐是一例,树叶捣汁混合草木灰水,转瞬之间叶汁变果冻,如翡翠般晶莹剔透。湘西人常吃的米豆腐同样如此。大米经草木灰水长时间浸泡,埋下变幻的伏笔,而后磨浆煮制,再将半熟米团大火蒸透,所成豆腐兼具米香和碱香。

咸鸭蛋如用盐水腌渍,远远不比用黄泥腌的香。须知那黄泥中还有作为秘料的草木灰,再加花椒、盐巴一众作料,才成就浓稠如溏心的油润蛋黄。而回到开篇,草木灰对皮蛋所做之事,更是难以界定 —— 厌者闻其臭而退避三舍,好者却能从其暗黑的外形里,品出复杂而迷人的香气。

凡此种种,草木灰的食物幻术不一而足,难以穷尽。这样的幻术,正是困窘者的突围之路,勇敢者的冒险游戏。人们接受它深沉的风味和不定的性格,也因此获得奖赏,获得奇妙而悠久的味蕾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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